变奏

「菠菜，黄花菜，卷心菜……奇怪，她怎么突然变成素食主义者了？」

在这样的盛夏午间，云洋砂海正在菜市场对着便签寻找对应的商品。

像是日常任务一样接受了委托的他，并不知道这份营养菜单究竟是为谁准备的。只记得那个笨蛋老师信誓旦旦地宣布要制作出能够创造医学奇迹的划时代料理，结果却从包里拿出了那种小孩子也能操作的傻瓜式电煮锅，下了面才发现把茶叶错当成处理好的蔬菜带过来了。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指定自己来这么远的地方买菜，等回去的时候都已经要下午了吧。

「不过，菠菜吗……严重怀疑她到时候会一股脑全往面里下，还是买点鸡蛋回去做汤好了。」

尽管这个就读医学院的自称老师熟练掌握茶叶的疗效，对普通蔬菜的营养价值却可谓是一窍不通。云洋大概能猜测到这份菜单也是她心血来潮想到了几个菜名就通通写上去的。

什么？菠菜也可以拿来制作面条，煮到番茄鸡蛋汤里？那种东西简直就是邪道，我们家的乌冬面只有在搭配西兰花的时候才能发挥它真正的价值！

在和自己博弈了几个来回后，他又多挑了两袋子菜才前往收银台。

可是……

一路朝着来时方向折返的云洋，视野中却迟迟捕捉不到收银台的位置。

「奇怪，来的时候这条路有这么长吗？」

装满了蔬菜的货架在道路两侧无尽地延长，远方逐渐化作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这里并不是什么购物的市场，而是不曾有人踏足过的登神长阶。

事到如今，即使是偶尔想放松一两天的云洋没法再忽视眼前这显而易见的异常状况了。他马上俯身降低重心，开始防备起了四周。

『都说了……你……人了！……』

这声音是……

『你以为自己……吗？』

恍若近在咫尺、又好似远在天边，虚空中忽远忽近地传来数道不应该属于这里的声音，回响在云洋的耳畔。

虽然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他能判断出前者来自一位少女，而后者似乎来自年长的男性。

与此同时，周遭的画面也越来越模糊，就连货架都快要被眼前纯白的虚无给吞噬殆尽了。云洋拿出手机试图确认位置，却发现自己的定位竟然在地图上剧烈地抖动着。

『对不起、我……；』

少女被逼到了绝境，而男人只是不紧不慢地靠近隐藏在拐角的少女。

『给我记好了，这就是……的下场。』

至于云洋为什么会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这两道声音的来源慢慢在他眼前具象化出了形体。

但还是看不清。

「可恶，这到底什么情况？」

他不敢贸然靠近那两道透明的身形，突然意识到什么，重新打开了手机上的地图。

虽然定位看上去已经完蛋了，但它的抖动并不是无序的，而是闪烁在一个能够大致确定的区间上。

一个端点位于自己目前所在的菜市场，而另一个端点则是……

叮——

他的耳边忽然传来尖锐的声响，刺激得让人想要呕吐。

「这、这是！？」

叮——

同样的声响传来第二遍，这次让云洋感到头晕目眩。

他定下神来，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兀自对峙着的人影上去，发现男人似乎拄着什么细长的物体——那是拐杖吗？

不由分说地，男人再一次抬起右手，紧接着使用拐杖的末端击打地面。

叮——

整个世界都在云洋的眼前摇晃了起来，他险些没能保持住平衡而摔倒。

不妙……那个东西很不妙！！

视线的边缘，娇小的人影早已支撑不住身子，贴着似乎存在于那里的墙面滑了下去。

如果说自己是因为脱离于实际发生着眼前这幅景象的现场才不至于倒下的话，那和男人针锋相对的少女落得的下场可就远远不止摔倒在地那么简单了。

现在的自己到底该怎么做，还用多说吗。

「……！！」

望着眼前看不到尽头的暗色长廊，四季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她们的行动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任何破绽。假扮成喜欢拍照的普通游客，有说有笑地谈论游戏厅里的话题，一切机密的交流都在无声中进行——

而在终于到了不用再躲躲藏藏，需要与目标正面对抗的时候，仅仅才迈出第一步，竟然就被对方完全地识破了？

「不能再往前走了，萌花亲。」

身后的荒浪轻轻拽着她的衣摆，可她只是冒着冷汗，踌躇在原地不作声响。

「……我当然知道。」

沉默良久，她才操着沙哑的声线缓缓回答。

我当然知道啊。

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

四季对自己的隐蔽力有着很高的自信，所以并不是中途出现了什么失误，而是对方早在那之前，从进入这座游戏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对前来缠身的她们有所警觉了。

所以刻意在四处留下细微的踪迹。

所以刻意走进了这条人迹罕至的长廊。

所以刻意地……甚至是带有明显嘲讽意味地，把后背暴露在她们的面前。

她知道这显而易见是一个圈套。

可是如果在这里停下脚步，那么早川一直以来的努力就会全部白费了。

更何况是……出现了严重的预料外状况的现在。

她的超高速世界失控了。

「早川姐姐那边……还没联系上吗。」

「嗯。」

本来，在最后一次把照片发送给早川的时候，她就已经注意到附近的空间弥漫着某种异质的存在，无声地渗过人潮，潜藏在四面八方。这种无法忽视的不安，甚至让当时的她萌生了退意，可早川的坚持和已经付出的努力最终还是让她没把心中的疑虑说出口。

为什么没能意识到，那是用来捕获空间的陷阱？

它曾经把一块石头放置在自己的超高速世界，然后没有解除能力就离开了整整一天。回来时，她发现那块石头上，竟然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她带着石头去询问组织里的专业人士，得到的答案是，这条裂缝并不是由外界因素所导致，而是在其自身应力的作用下自然形成的。

而形成这样一条裂缝所需要的时间，至少为几十万年。

如果说，早川她真的被困在那里再也逃不出来的话——

「都怪我。」

「不是萌花亲的问题，我们没有料到他们会提前准备好对策。」

四季摇了摇头，撇开荒浪拽着衣袖的手，一步步地朝着灰暗的尽头走去。

「都说了，你认错人了！……」

四季整个人都被重重地摔到了墙上。

站在她面前那神色庄严的男人，像是捡起地上的石头扔出去后弄脏了手般掸了掸掌心，然后重新将握在手中的拐杖拄在了地上。

「你以为自己能蒙混过关吗。」

顶着浑身的疼痛，四季吃力地抬头看向扶住自己的荒浪，试图示意她赶紧逃跑。但这个小女孩只是拼命地摇着头，不肯把手松开。

是因为知道自己一个人也跑不掉吗。

不，四季其实很清楚，她们都不是会抛下同伴保全自己的那种人。

「对不起，早川姐姐，我还是没能替你……」

在四季低声呢喃之际，荒浪伸出手对准男人，在他身后骤然间汇聚出一团肉眼可见的气流。这团躁动的气流不断自我塑形，最后形成了一张野兽般狰狞的巨嘴，朝着男人俯冲过来。

可后者不仅没有做出防住后背的动作，在他的脸上甚至完全看不到一丝的慌张。他依旧只是微微抬起拄着拐杖的手，然后再一次敲向地面。

伴随着一道「叮」的声响，有什么藏在荒浪衣服里的金属制品应声破裂，紧接着那整团气流都在命中男人之前原地消散了。

这一次，就连荒浪自己都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口袋，那本应完好运作着的精密仪器不知为何裂成了两半。

「我的……！」

「给我记好了，这就是和初空作对的下场。」

「你到底做了什么？」

「是叫百叶盒吗，那玩意。记得你们是这么称呼它的，看来机能也不过如此。」

四季很少看见荒浪脸上露出什么表情，而就连这样的她，面对眼前的状况都失去了冷静，四季后知后觉自己究竟惹上了怎样一个大麻烦。

「这世间的一切都在遵循着正确的规则运转，虽然你们组织很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但似乎有一个最关键的地方被你们误解了。难道说没有人力干涉，一味地自然选择的这个宇宙就一定是最正确的吗？简直可笑。所谓的正确，向来都是由强者定义的。而把自己的信仰完全寄托在大自然上的你们，注定不是成为强者的那一方。」

依偎着的少女们都没有开口。

「对了，回去和你们的老大说一声吧。这次我们要利用的人里面也正好有自然系，我们一直以来都是适才适用的。虽然很不想承认，实际上和你们的理念也存在互通的地方，说不定未来能迎来合作的那一天呢？只不过这种尾随的小动作还是尽量不要搞了，说真的，太掉价了。」

语毕，身着西装的男人无奈地笑了笑，继续用那根黑色的拐杖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这次，袭向四季她们的既不是晕眩，也不是疼痛，而是睡意。

「可恶……」

就在男人的下一次敲击到来之前，他手中的拐杖突然向着别的方向飞了出去。

「什么——」

是第三者。不，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这个人不是从别的地方走过来的。难道说——

男人警觉地后退了两步，逐渐看清在那瞬间不寻常地出现在三人中间的不速之客。

「云洋哥哥……？！」

来者瞥向身后憔悴的少女，又回头正视做出守备动作的男人，在短暂的思考后这样说道：

「我就先不问隐藏在你们各自背后的都是些什么组织或者团体了。你以为欺负弱小很有意思吗，大叔？！」

「弱小？你有什么资格替他们用这种话术，用他们的话说，大自然不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吗？根本没有什么恃强凌弱，这只不过是强者应当享受的权利罢了。」

那根被踢飞的拐杖落在离两人都不远的位置，本想趁着对方不注意的空隙夺回武器的男人，注意到对方也一直警惕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云洋哥哥，别让他拿到那根拐杖，那个是——」

根本不需要他人的提醒，云洋和男人都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步程更胜一筹的云洋先一刻扑向拐杖，在他的受身翻滚结束之前，男人全身撞向云洋，他被迫松开握住拐杖的手继续翻滚，因为他发现这根拐杖重得离谱。

男人找回平衡后正要夺走拐杖，云洋又一个回旋踢扫中男人的胳膊，拐杖滞空后被云洋一脚踹飞，又滚到了离两人四五米远的位置。

云洋第一时间把注意力转移过去，刚迈出一步准备先发制人，没想到对方从西装的内衬中赫然抽出了什么更加致命的武器。

「你？！」

直视着黑洞洞的枪口，云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森谷老师可没有教过他怎么躲子弹。

「小子，我承认你有点腿脚功夫，但无谓的耍帅差不多到此为止了，我可没有时间陪你们在这里瞎耗。」

「这就是你所说的强者吗，真是卑鄙。」

「随你怎么说。」

男人用手枪指着云洋一步步后退，在拾起脚边的拐杖后，头也不回地朝着走廊的更深处飞奔而去。

「……」

云洋脸色凝重地望着男人消失的方向，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深藏在幕后的巨大阴谋正在暗自地酝酿着。

「萌花，又被云洋哥哥给救了呢。」

「别装蒜了，这次绝对是你自己往麻烦上面靠的吧。」

他转身回去查看四季的情况，发现在她身边靠着另一个更小的女孩子，正面无表情地观察着自己。

「所以，不打算解释一下情况吗。」

「云洋哥哥才是，怎么凭空就从地上冒出来了？难道云洋哥哥嘴上说着没有超能力，其实连瞬间移动什么的都会使用吗？」

「我才想问这个问题啊，明明刚才还在菜市场买东西……不对，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没有超能力的？」

「诶嘿~」

云洋叹了口气，发现自己之前泄露给这个笨蛋的情报比自己想象中的多。

不过看样子……这次从她嘴里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他想起来之前两人就有过类似的互动，虽然这个少女看上去活蹦乱跳的很亲近人，实际却是那种对自己的情况只字不提的类型。

无奈之下，他只好打开手机检查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

「……啊。」

果不其然，这里正是刚才定位抖动时的另一个端点。

「空间连起来了？」

「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很确定，但我可能是因为这个才出现在这里的。」

他把刚才在菜市场目睹到的情况跟四季简单复述了一遍，一直没什么精神的四季突然想到了什么，使出全身的力气撑起身子，紧紧地抓住云洋哀求道：

「对！就是空间！拜托了云洋哥哥，可以想想办法救救早川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