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停车场顶层,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拐进集装箱群深处的金发少年不知躲到了哪里,但从山吹依然被控制着来看,幕后主使应该还没有走远。
大概是为了避免与风纪委员正面冲突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吧?于是跑到了其他更加隐秘的地方也说不定。
只不过这都不是御守现在该思考的事了。
身中数箭的绞痛已经让他几近昏厥,而每一处伤口都止不住地往外冒着鲜血,将这一方空间染成刺目的暗红色。
麻木、虚脱、无力,死亡的恐惧第二次笼罩在了御守的心头,他紧咬嘴唇,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不能在这里倒下。
为了付诸行动,他强忍着皮开肉绽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地把力量集中在手臂上。撑起,倒下,撑起,倒下,明知这种无意义的消耗只会加速死亡的降临,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挣扎着,抵抗着。
(如果死在这里……)
虽然与在沙海中的遭遇别无二致,但现在的他已经有其他战斗的理由了。
(这种事情,绝对不行!……)
他不能让山吹背负杀人的罪名。
他不能让山吹沦为「回廊波动」的受害者。
他不能让山吹承受这样的痛苦。
(给我站起来啊!!!!!!!)
他还不能,在这里倒下。
……
这一次,御守连死亡都毫无畏惧地,重新站在了山吹的面前。
大概是在面对自己想拯救的人时,无论是谁都会拼尽全力去战斗到底吧。即使深知无能为力,也依然会为了对方,而将自己的一切都投入进去。
御守真幻,明明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而现在,他最想要拯救的人,正以僵硬的姿势拉满了一张由星光凝聚而成的反曲弓。
(果然被输入了要置我于死地的命令吗。)
那本清澈、可爱、纯粹的眼神,却像是一潭死水般阴沉得可怕。
已经躲不掉了。
就算耗尽全身力气来规避这一击,到头来接下去的战斗还是会更加吃力的吧。
比起这样,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想穿了后,御守牵动面部肌肉勉强地笑了笑,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步履蹒跚地走向山吹。
不知道山吹会在什么时候松开弓弦,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彻底昏倒。
他将这类无意义的思考全部抛弃,仅仅留下拯救山吹这一条理由,坚定地踏出双脚。
「御……御守前辈……」
「山吹?!」
保持着原姿势的山吹,突然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快跑……」
「……」
「快跑啊!!!」
「不会的。」
御守并没有停下,做出转身逃跑之类不负责任的动作。
「怎么可以丢下你不管啊!」
「可是……」
山吹的右手几次在脱离、拉紧弓弦的趋势上徘徊。
「那样的话,我也太差劲了吧。」
「前辈……」
「所以说,好好站在那里,我会来救你的。」
他已经找到让山吹脱离控制的方法了。
为什么明明能在小混混的断木雨和金发少年的念动刃前毫发无伤地活下来的御守,在面对山吹时却连一只星矢都没法躲掉?
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且,对猎户座「具有针对人体的特异性」这个结论也并不完全准确。
好好回想起来吧。
这是狩猎月神阿尔忒弥斯亲手杀死自己的心上人俄里翁的故事。
在古罗马神话中,海神波赛冬的儿子俄里翁武艺高强,在海中行走如履平地,是个有名的猎手。太阳神阿波罗的妹妹阿尔忒弥斯对俄里翁一见钟情,两人不久双双坠入情网。为此,阿尔忒弥斯甚至荒废了每晚照亮夜空的责任,无论众神如何劝说都无济于事。对此极力反对的阿波罗在某一天见到俄里翁在海上狩猎,于是刻意让阳光照得很亮,以至于阿尔忒弥斯连心上人都看不清楚;他又骗阿尔忒弥斯说那海上的黑点是一只猛兽,让她亲手误杀了俄里翁。当阿尔忒弥斯得知自己杀死的竟是自己的心上人时,她顿时悲痛欲绝,失去了人生的一切兴趣,从此月球上变得冰冷而没有生命。
而山吹的猎户座所发射出的,正是「一旦瞄准心上人,就绝不会射偏」的星矢。
至于她的心上人是谁,已经不需要明说了。
此外,这个「不会射偏」并不是说星矢具有跟踪效果。而是在空间层面上,只要位于轨道所在的空间内,无论发生怎样的奇迹,御守都会被精准地贯穿。
山吹的能力「琉璃星舞」,在蝴蝶岛对于幻现者的分类中属于自然系,能够通过照射到星光来使用 88 星座的力量。
而为她在没有星光的情况下使条件成立的,则是凝聚在她手心中的「夜空结界」。
那么问题就在于,这个明显属于空间造物的「夜空结界」,为什么会出现在自然系幻现者的身上呢?
再者,御守在最初遇到山吹时,仅仅用手就挡住了她用星光制造的匕首。现在再仔细一想的话,他才注意到自己最先触碰到的并不是匕首,而是山吹身上的「夜空结界」。
换句话说,他通过摧毁了空间造物「夜空结界」,来让山吹失去了使用能力的机会。
而自己能够躲过攻击的能力,也更像是某种空间系才拥有的力量。
——正当御守隐约触碰到隐藏在最深处的真相之时。
「前辈小心!」
山吹娇小的手突然从弓弦上脱落,离弦之箭势如破竹,射在了离御守的脚边不到 3 厘米的地面上。
干涉了星矢轨道的山吹,全身脱力地跪倒在地。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捡起了掉在一边的星弓,做出瞄准御守的动作。
脸上,痛苦的表情挣扎不止。
眼中,如帘的泪珠泫然而下。
嘴里,劝阻的声音不绝于耳。
随着御守的靠近,他能躲开星矢的概率只会越来越小——倒不如说,对山吹而言也很难再射偏了。
如果命中的话,当场身亡将会成为必然。
而为了放出这决定性的一击,山吹最终松开了弓弦。
与此同时,御守也伸出了右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向山吹奔去。
……
蓦然间,构成山吹能力的星光突然发生逃逸,无论是星弓还是星矢,都在这一瞬间失去形体,有如接触到钢化玻璃般脆弱地离散了开来。
这里面包括山吹手心中的夜空结界。
「诶?」
下一秒,山吹就感受到了挣脱束缚后的自由。没有莫名的力量控制身体,也没有莫名的念头攻击他人……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御守都确实做到了——
在星矢离弦后,即将贯穿自己的瞬间。
「看样子,成功了呢……」
话音刚落,御守便松下了紧绷的神经,虚弱地倒在了山吹的怀中。
终于。
结束了啊。
这一切都……
「御守前辈!!!」
听到这声呼喊,御守游离的意识一下子回到现实。他侧过头去,视野中是一位少女的后颈。
从这里能闻到一股清香,这并不是来自洗发水或沐浴露的气味,或许,它只是单纯的,少女的体香而已。
但自己呢?身上除了血腥味就只有汗臭味,如果换个角度考虑的话,少女现在可能正闻着那样糟糕的味道吧。
御守往后仰了仰身体,却发现自己早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前辈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山吹在他的耳边说道,更加抱紧了御守。
在这里能感受到一丝柔软和安心,该说果然是因为山吹吗?明明在这期间产生了无数次的倦意,都因为她的一句话而重新振作了起来。
御守被感动得无以言喻,泪水像掉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前辈真是不争气,明明应该是风铃铃感谢前辈才对。」
「但是,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嗯……」
山吹的脸上洋溢起了幸福的笑容,轻轻地抚摸着御守的后背。
在立体停车场顶层的集装箱群内,山吹正和最重要的心上人相互拥抱着,依偎着。
如果问她幸福是什么的话。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这一刻她所拥有的一切吧。
没有战斗,也没有痛苦。
有的只是在与对方共处的那一瞬间,填满了内心的喜悦。
她并不曾后悔过迄今为止为御守所做的一切。即使在最初的时候只是她自己抱着一厢情愿,为了挽回过去而主动介入对方的生活中,但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只有在这一刻,对方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而对于山吹而言,只要有这么一刻就足够了。
以后的话,并不是现在该考虑的问题吧。
「御守前辈……」
不出多久,云洋再次出现。这一次,他带来了进入停车场的风纪委员们。
「该死的……」
金发少年一瘸一拐地走在立体停车场附近的小巷上。
作为一个反派,金发少年无疑是非常失败的。刚开始形势本非常顺利地朝着他期待的方向发展着,却在遭遇了傀儡脱离控制的戏码后,以此为催化剂,朝着反方向不可逆地飞速倒退了回去。
先是被一个念动刃砍不死的混蛋胖揍了一顿,再是撞上了直接反弹念力的家伙,结果在离「回廊波动」的展开只差不到半个小时的时候,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应该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了吧……
于是连最后的希望都失去了的金发少年,从直升机上取走降落伞后狼狈地逃到了风纪委员的分布范围之外。
「那群废物从头到尾就没有帮上过一点忙,念力系果然还是太弱了。」
理所当然地,金发少年也丢下了留在停车场里的不良们。
虽然在他的口中,「为了引起重视」只是托辞,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无视这座城市对自己所属派别的歧视。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要引发这一系列事件,让人们知道念力系并不是毫无用处的。
尽管这种走极端的方式只会在人们心中留下负面影响,尽管在大局方面金发少年毫无疑问的确是失败了,但是——
他做到了其中一点。
「结果,连你自己都对念力系有偏见嘛。」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性。
「你是?」
女人并没有回答,而是神秘地笑了笑。
金发少年提起了警惕。
「如果你也是来对付『回廊波动』的话,很抱歉,我已经彻底输了。」
「地下初空实验场。」
「?!」
「虽然你的人品烂到没边,但在能力方面,还是有不少潜力的。」
听到这里,压抑着金发少年的郁闷突然朝着兴奋的方向转变。
「难道说?」
「没错,我『看中』你了。」
听到这个词,金发少年眼中一亮,期待着对方的下文。
「毕竟『回廊波动』这个名字也是你自己取的吧?虽然现阶段只能利用它去干扰他人的能力,但如果你从 Star 3 步入 Star 4 的话,是否会存在完全抵消他人能力的可能呢?」
这下金发少年再也没法藏住内心的喜悦,高兴地叫出了声。
「我就知道——」
「不过。」
女人的语气突然发生了转折,明明前一秒还在向着金发少年说话,但在下一秒,就让金发少年从女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你把我的学生伤害成那个样子,这笔账,我得先跟你好好算算啊。」
只是平铺直叙,却在字里行间暗藏着致命的杀气。
这是在他先前遇到过的所有敌人身上都没有感受到过的,不折不扣、彻头彻尾的怒意。
就好像要一口吞了他一样。
「!!!」
在这一刻。
真正的「虐杀」开始了。
「我说……」
似乎被所有人遗忘了的某个少女,正独自一人站在微光茶馆的大门前,边跺脚边生气地大叫道。
「为什么你们真的打算把四季大人一个人丢在这里回都不回来了啊!!!」
虽说如此。
但如果换个角度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在四季的面前,六、七、八……不,甚至可能有多达二位数的人,就这样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在这堆人之中,有戴着太阳镜的,有穿着夏威夷汗衫、破洞裤的,还有身后背着狼牙棒的。
像是为了宣泄愤怒,又像是为了不感到寂寞而刻意发出很大的声音后,四季脸上的愁容逐渐消失,表情旋即阴暗了下来。
「除了盯上山吹的人之外,还有其他的人也为了不同的目的而同时找上了这座茶馆吗。」
她很轻松地摘掉了戴在手腕上的白色手环,往地上随意地一丢,自言自语道,
「既然云洋哥哥迟迟没有动静,那么我也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些什么了。」
紧接着。
就像是光线都被扭曲了一样,茶馆大门前的空间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错位。
而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四季和瘫倒在地的十几号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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