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好像有人在叫我,是错觉吗。)
「……醒醒。」
眼前浮现出如同坠入深井时的明暗波纹,她试图伸出手去触摸,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来。
伴随着模糊的视野逐渐出现的,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可是,她一时半会儿完全理解不了对方的话语。比起来源本身在含糊其辞,更像是自己在处理情报的某个阶段出了故障。
「——浅井,醒醒。」
「……!?」
猛然睁开双眼,一阵强光像是铺天盖地的雪花般冲进爱纱的眼帘,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脸颊。
「我这是……?」
既不是一如既往的昏暗地下密室,也不是重新填充了人工月光的报废实验场——那只是一片澄澈的蓝天。
眼前的画面让她感到天旋地转。
「终于醒了吗。」
虽说如此,横跨在高处的一片阴影还是让她勉强分辨出了自己所身处的位置。
见到爱纱有了苏醒的迹象后,若叶舞才停下拍脸的动作,像是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般松了口气。
(原来刚才感到脸有点隐隐的刺痛是……)
前者试图从地上撑起身子,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脖颈处传来一阵柔软。
「啊!……」
「你还是先别勉强自己了。」
意识到自己正枕着对方的大腿,爱纱尽管认为有点不太妙,却反而有种安下心来的感觉。是因为产生了有能够依靠的人的实感了吗?这么思索着的爱纱,顺从对方的意愿重新躺了下来。
「看样子,我们还是回到地面上了。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她们最熟悉最亲切的城市的地表,连接东瀛北部和中部地区的悬索桥下方的地下河的入口旁。不知为何,本应在地下通道深处与栗花落新月缠斗着的爱纱,醒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该说是我们低估了那家伙的实力吗,在她遁入不可观测面的那一刻开始,说不定就已经露出了反击的獠牙……就结果来看,她应该是利用那个能力把你打晕了。」
「那你呢?」
「应该是料到我没有反抗的能力吧,她没有对我出手。」
爱纱沉默不语。
只要有那个想法,栗花落新月随随便便就能像打晕爱纱一样让若叶舞失去意识,然后将她们抛弃在地下深处。
但她却没有那样做。
「是因为比起泄露秘密,还有着更重要的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在吗。」
「也可能是根本不用担心前者吧。虽然没法得知真实情况,我姑且在口头确认了那家伙已经不在了之后去看过了。……那个实验室的另一面通往一座更加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尽管有明显被打造成供人使用的痕迹,但根本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仿佛那里就已经是尽头了一般。」
爱纱挺直手臂,将手掌笔成一个大大的「5」遮住天空,这才发现太阳已经不在正上方了。
「现在是……?」
「下午四点,已经快到放学时间了。」
「诶!?我睡了这么久吗??」
「真是的,倒是我想问问看啊。你昨晚一定熬夜了吧,为了那个女孩子的事情。」
「……」
她回忆起了昨天和花环共度的那一晚。
实际上她是为了验证一个疑惑才主动提出一起熬到今天早上的,而那个疑惑所引出的猜想在她跨过某个时间点的瞬间就已经被证实了。我会在同一个时间点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至多一天前的过去——如果在昨晚之前,她还会用这种「回溯」的说法来形容,但现在则完全是另一副思考方式了。
简单来讲,爱纱能够看到的未来最多只有一天。如果她在某一刻通过结束其中一个未来发现自己又进入了「未来视」,那么接下来的每一次未来都会在相同的时间点中断。反过来说,假如爱纱意外地发现她度过了那个时间点,那么也就相当于跳出这个无休止的循环了。
她曾在五月七日的清晨醒来多次,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把「醒来」这个事件设为进入「未来视」的基准的话,那么度过五月八日的凌晨就成为了跳出循环的标志。
话是这么说,但仅仅是发现这个现象并不代表找到了解决的方案。就像她得知了自己实际上是不断地看到了未来之后,也丝毫没有关于如何摆脱这种灾难的头绪。或许只是为了获得些微的安心感吧……即使是死也要死得明白,把问题朝消极的方向简单化了之后,反倒不用因为被未知的恐惧包围而感到焦躁不安了。
「你知道吗,舞。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和三日月才刚认识一个晚上而已哦。」
「是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找到她,假如只是为了自己的话,我说不定早就放弃了。不会为了搞清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跑东跑西,也不会因此而深入地下河那么危险的地方……感觉就像是深陷沙漠时突然发现绿洲般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吊桥效应?」
「什么跟什么啦。说到底,我才不觉得那种只是看到悬崖底下就加快的心跳有多少情感的份量在里面好吗。对自己救命恩人的感激是实在的,但是能否进一步转变成其他心情,这里面的学问可相当考究。」
爱纱说得头头是道,但若叶舞只想给眼前一副认真脸的笨蛋来上一拳。
「听好了浅井,所谓在和他人独处时因为自顾自地谈及了不相关的第三者,而被对方打上『NG』的标签这种桥段,可不只会发生在某某男主和他的后宫之间的。」
「咦……?什么意思,是说我吗?」
「……没什么。」
选择性地回避了自己抛出去的话题后,若叶舞撇开头,把目光投到了岸边的河流上。
「倒是你,真的不着急吗。那家伙可是带着她们两个人的身体,连同『妹妹们』一起消失在这座城市里了。」
「我最开始也只是想再见到她一面而已呀。虽然和新月待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担心,但另一方面,本来就没有什么能让我插足的余地就是了。毕竟现实中的她根本就不认识我。」
「?」
「只不过,」
爱纱将手掌在空中握成拳,随后笔出了一个手枪的姿势,指向斜上方的天空,轻快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都不能放任新月不管。我们风纪委员,就是有这样的职责不是吗。」
这一回,她选择了再次直面未来。
「浅井……」
尽管栗花落已经离开地下河,逃得无影无踪了——
无论是若叶舞,还是爱纱本人,谁都没有进一步提出该怎样寻找这个月光少女的疑问。
「风向在这边。」
爱纱从若叶舞的大腿上抬起头,随后起身说道。
她目光所指的方位,顺着身旁这道人工运河的流向,一路指向西方。
「不在隔壁的未名,也不在北边的近江……是清水吗?不对,似乎还要更远,难道说……」
就在若叶舞边根据爱纱所提供的情报在平板的地图上绘制路线,边自言自语之时。
「东瀛之外。没错,已经到沙海的领域了。」
黄沙漫天飞舞,天空昏暗,灼热的气流滚滚而来。
「咳咳……!这、这里真的是那个沙海吗?」
下了电车的爱纱还没走出车站,就已经被恶劣的天气搅得睁不开眼了。
照理来讲,五月的沙地在傍晚温度并不会很高,更何况蝴蝶岛所处的地理位置让它趋近于季风气候,即便是这种不明成因的荒漠也大体是凉爽的才对……
若叶舞从包里取出口罩给爱纱戴上,在后者还在调整舒适度的时候,她却先一步被站台上用于播报天气的大屏幕吸引了注意。
「今天可不是什么下雨的好天气啊。」
「嗯?」
在极高的穹顶下,黑压压的乌云肆意地铺散开来,颇有一副不久就要迎来暴雨的架势。但若叶舞只是若有所思地抵住下巴,平静地将目光投向辽阔的夜空。
「没注意到吗,沙海的气象正在发生某种异样。某种……即将被什么庞然大物吞噬的异样。」
两人走下站台,越过马路,顶着夹杂着砂砾的热风,踏入了笼罩在巨影下的沙海之中。
似乎是为了证明眼前的画面并不是幻象,层层叠叠的卷积云随着风向的流动朝着四周扩散,逐渐在遥远的中心处形成一个黑洞洞的缺口。而从那空洞中隐约照射进来的既不是阳光、也不是月光,更像是……
根据爱纱的指示,她们穿过沙海边缘松散的树林,不出多久便来到了一座古朴的建筑物前。
这座建筑物,似乎让爱纱感到些许的熟悉。
「这里是……微光茶馆?等等,为什么新月会来这里!?」
「浅井?」
残留在风中的讯息毫无偏差地将目标指向眼前的茶楼,但爱纱却像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妙的回忆一般,骤然间陷入了无边的猜疑之中。她自顾自地闯进大门,若叶舞慢了一步在后面紧跟上去。
「没人……」「没人——」「还是没人?!」
「给我停下啊浅井!——你这家伙是不要命了吗,擅自去乱闯人家房间!?」
好不容易才把爱纱拦下来的时候,后者已经跑到二楼敲遍了房门,若叶舞根本没理解她这么做的原因,而爱纱却一下子沉默在了原地。
「森谷老师不见了……明明说好有了新情报到时候再来这里集合的,这不是完全没——」
「你说的『森谷老师』到底是谁?」
眼看着爱纱渐渐走向魔怔,若叶舞赶紧打住了她。
「是告诉我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的猜想,并给我指出前进的道路的……她是这座茶馆的店长,就算她本人没法一直待在这里,怎么说也是间正常营业的店,不应该有个人在前台经营才对吗?可现在别说店员了,这么大座屋子,就连一个人都……」
「你的意思是,那家伙来到这里后,制造了什么混乱?浅井,你现在还能感应到她吗?」
「不,风向到这里就断了。……现在整个茶馆就是座死屋。」
直觉告诉爱纱,即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但并不是在这里,而是在某个更加接近「中心」的地方。
她们离开二楼,回到了大厅前。
「在茶馆绝对发生过什么……舞,我要深入沙海。」
「哈?可线索不是——」
「现在这种状况很不对劲啊!就连我自己都想不通刚才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可是不找到新月她们的话,你能保证茶馆这样空无一人的情况不会发生在其他地方吗?!」
「那也不代表你可以盲目地去送死!你也看到沙海现在的天气有多糟糕了吧,连自己的处境都搞不明白,你哪来的底气去救别人啊?」
抵着被黄沙猛烈拍打、被狂风吹得嘎吱嘎吱响的大门,若叶舞向对方明确传达了危险的信号。
「我……」
「我很明白你担心他们的心情,但没有情报的支撑,任何没有来由的瞎想都只会让人越来越焦虑……你难道忘记我是做什么的了吗?」
爱纱怔怔地看着对方,刚要说什么,突然被一阵沉闷的轰鸣给打断。
「发生什么了!?」
没有回应,若叶舞只是在桌子上展开键盘,紧盯着平板上的画面不断敲击着。
「舞,在这种完全没有网络的地方,你是怎么……?」
「会留下信息的不只有电流信号。本来,世间万物就都能成为某种信息的载体不是吗?就像你通过残留在风中的气流感知对方的走向一样,只需要稍微解析一下目标声源的特征,想知道那正体究竟是什么来头也不是做不到。」
话音刚落,若叶舞就皱起了眉头,像是发现了什么非常难以置信的东西。她走到窗前,看向室外那片混沌的天穹。
「风越来越大了。」
「嗯,再这样下去我可能连舞的气息都感应不到了,果然刚才不应该出去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爱纱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浅井,你真的觉得那是暴雨的预兆吗?」
轰隆隆——
「难道不是吗?天气预报也是这么说的吧?」
「暴雨的声势不应该是这样。」
被层层乌云包裹的天空,从那中心的空洞隐约照射出来的。
轰隆隆——
「多半是要打雷了吧,甚至能看到闪电的颜色。」
「别说是雷了,无论是卷积云还是高层云,甚至连降雨都不会产生。」
「是吗?……等等,可乌云不是低层云——」
轰隆隆——
一阵,又一阵。
乍一听像是雷电的轰鸣,可仔细听来,却发现其中夹杂着令人极度不安的声响。
「你真的以为那是乌云吗?换句话说,卷积云之所以看着白,只是因为大多数时候都在蓝天之下罢了。」
本是理所当然的事实,却一个接一个被若叶舞否定着。
她到底想说什么?爱纱费力地理解着对方的意思,却感觉视野逐渐摇晃了起来。
「这、这是……」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的风有点太大了?如果连沙海的边缘都被这样来势汹汹的沙暴侵蚀着的话,恐怕早就不叫『边缘』,茶馆也不会安然自若地盖在这里了。」
随着沉重声响的靠近,爱纱终于明显地感知到了另一件事。
「地面在震动?!」
「在雷击发生前,那个地点往往会发生异样的变化。毛发竖立,皮肤刺痛……那么假如沙海即将遭到某种剧烈的冲击,作为其征兆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爱纱再度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从那被层叠扩散的灰色卷积云一圈圈包围的正中心,那个隐约照射出血红色光芒的空洞中——
她看到了巨大的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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